整理通讯录

通讯录小本的肚子鼓起来了，它在提醒我：该马上整理了！真得该整理了，这个小本不但四角都磨毛了，中间有不少页纸常常都要掉下来，而且，因为每页都写满了，没有空白的地方，又不得不再夹上许多临时抓来的纸条、纸片，里面好多地方的字迹也都是改来改去，涂了又涂。

所谓整理，不过是把旧通讯录再照抄一遍，不整理的时候不觉得，一动手才发觉，如果真正说到迫切程度，内容要远远超过形式。因为，原来列在通讯录上的许多人，如果不仔细想一想，几乎都不知道是谁了；若不是要整理通讯录，我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和别人还会有这样的“露水式”的交情。一边翻着，一边看着，一边写着、想着，我的感觉更是那样新奇真切、心中的感慨又竟是那样的强烈有力，正所谓万般滋味涌上心头；通讯录中的人们真如鲁迅先生所说，“有的高升，有的退隐”；有的人的地址一改再改，电话一变再变；有的人一成不变，还是一副老样子，其生活几十年如一日，平稳单调，缺少变化……

我面对着每一个“词条”，决定着取舍：

鲁迅先生还说“人一阔，脸就变。”这几位如今已经步入有产阶级了，他们的脸也早变了，这几行当然就省得再抄了。

这个词条也不用再抄了，因为这位老兄已然魂归道山了。尽管我还远不到“朋辈半为鬼”的年纪呢。这真是始料未及的。

这一个是抄还是不抄了呢？他本来也是个舞文弄墨的家伙，如今下海多年，虽不似泥牛入海，却也音讯杳然，真如那句罗嗦的话所说“留也可，不留也可，留不留两可”。

这一个也是可留可不留，倒不是交情不好，是这位老兄的身体垮了，每天主要工作是吃药，他根本没有精力和兴趣招呼老朋友了。然而，看见这个名字，我不由得胆寒。留下他，对自己也是一个警告。

这一位的地址、电话倒是清晰得很，然而通通没用了，因为他如今因为几十万元的一个案子，呆在一个我根本无法联系得到的地方了。

这一位成了孔雀，已经“东南飞”了。新的地址还没给我，旧地址和通讯方式当然没用了。

这一位也真让人犯难，他的电话、手机的号码倒都对，只是有等于无———他根本不接电话，不为别的，只为了如今身居要职，每天的客人应接不暇。

这一位恰好相反，他的电话一定是每打必通的，上门也必定每访必值：他业已解甲归田了，如今在家里享“清”福呢，只是他的那个“清”，已经不仅是“清静”“清闲”，也不是“清平”“清淡”，简直是那种“门前冷落车马稀”式的“清冷”了。

这一位的电话和地址也全都作废了，因为他不可能再出现在那个房子里，他已经和妻子分道扬镳，各奔前程了，又是无独有偶，这一位也与丈夫离异，“良禽择木而栖”，她早已“迁于乔木”了。这又是先前始料未及的。

这位的电话号码一大堆，但是，我也不打算抄了，因为给他打电话只是白费我的电话费，他同时在好几个地方兼职，时髦的词儿叫“打工”，整天忙得像60年前“赶场”的二三流京剧演员，我根本找不到。

这一位的电话也不必记了，不为别的，因为每天听广播、看电视，其中的广告必有这个号码，他的电话号码我早已耳熟能详了。

……一个总的趋势是词条越来越复杂了，越来越多的人有了电话，越来越多的人有了传呼，越来越多的人有了手机，有的人甚至有几部电话，因为越来越多的人生活丰富而多彩。